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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顺来知道对峙越久越不利，可他又想不出该怎么办，硬拼的胜算实在不大。他正犹豫着，草坡上窸窸窣窣响动，又有两条狗摸下来。他没想到野狗的狂吠不止是为了威胁他，还为了招呼远方的同伴。他一只手举着木棍，一只手小心地擦了擦脸上的冷汗。现在，月色迷蒙的沙滩上，一共九条黑乎乎的野狗朝他吠叫！他还不知道还有没有野狗从远方赶来。
余顺来攥紧木棍，生怕再像刚才那样让木棍险些脱手。他瞟了一眼鹰，鹰也正望向他。他咬一咬牙，心里默念道，儿子，爹来救你！劈砍着木棍冲入狗群。
月光温柔地照拂着沙滩，白净的沙滩上，月光投射出一副奇异的景象，杂乱的狗的影子仿佛巨大的火苗，围绕一个人的影子上窜下跳，人的影子抓着一根木棍的影子劈向狗的影子，狗的影子落叶似的颤抖着跌落，跌落又跃起，跃起又再度跌落。在这一副繁乱的景象周围，河水静静流淌，草坡上的虫子也停了鸣唱。
余顺来耳中也是一派宁谧。他很快就什么也听不见了，唯一真实的是不断传递到手中的震颤，那是骨头和木头一次次相撞的震颤。透过眼前纷乱的影子，他始终注视着伫立在死猪头上的鹰。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。他得努力遏制住眼中的泪水。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，眼前的影子渐渐稀少，忽然间，什么也没有了。他仍旧盯着鹰，劈砍着手中的木棍，木棍黏糊糊的，他知道那是黏稠的狗血，木棍被狗血牢牢黏在手上，再也不会脱落了。沙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影子。野狗退了。
五只伤势严重的野狗站在岸边，望着同伴的尸体哀鸣，目光转向他时充满了仇恨和恐惧。他将木棍横在胸前，和它们对视了一会儿，它们转过头走了。它们穿过坟地高高的茅草丛，哀鸣贴着茅草尖飘过来。余顺来费了很大劲儿，才松开一只紧握木棍的手，顾不得手上糊满狗血，擦了一把脸，眼前的事物才稍稍明晰。四只野狗极其疲倦地躺在沙地上，血从厚厚的皮毛下汩汩流出。他的脚踩着黏稠的血和沙，艰难地朝鹰走去。他伸出枯树枝一样干硬的手掌，拍拍鹰的脑袋，泪水在眼里转着圈儿。
“儿子，我们回家！”
余顺来背小孩似的背上鹰，没攥木棍的手从后面兜住鹰的下部。鹰张开翅膀，好似从后面抱住他。鹰的这个动作终于让他泪水涟涟。他想起许多年前带儿子去街上看戏，儿子睡着了，他就这么背着儿子回家，儿子在睡梦里就这么抱着他。他也是沿这条小河走，那时候，夕阳在河面上跳动着，使得一条静静的河流热闹起来。
就着蜡烛光，余顺来才发现两条腿涂满了鲜血，以为是鹰流到他身上的血，捋起裤管一看，两条腿几乎被咬烂了，左脚踝上一条肉耷拉着，露出一截硬白的骨头。
鹰伤得并不重，只翅膀底和左脚大腿根破了皮，他把鹰揽在怀里，哄着，给擦了跌打药酒，鹰略微挣扎了一下，就任由他处置了。他想，明天再找草药敷上吧。处理完鹰的伤口，他才仔细查看自己的伤。裤腿捋到大腿根，露出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，有犁头开挖出来似的抓痕，有汩汩往外冒水的井口似的牙印。他又捋起衣服，肋骨旁还有两处抓痕，所幸不是很深，血吞吞吐吐地流，只在伤口边沿坠下短短的一绺。他先用水清洗了，又用海绵蘸了跌打药酒，一个一个伤口擦过去。海绵每接触到一个伤口，他嘴里就怕冷似的嘶一声，紧闭上右眼，左眼睁开细细一条缝斜觑着鹰。鹰瑟缩在墙角，似乎还在担心野狗们的围攻，黯然地回应着他的目光。他竭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，狠心地将蘸饱了药酒的海绵按下伤口。
“啊！——狗日的！这些狗日的！”
余顺来歇一口气，使劲儿朝鹰笑笑，再次将海绵朝另一处伤口按下。
“啊！——狗日的！这些狗日……”
再按住一处伤口。
“啊！——狗日的！”
按住伤口。
“啊！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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